了不起的鄭小瑛-文苑
指揮
鄭小瑛站在指揮臺上,右手拿著指揮棒。她的手靈巧、柔軟,善于表達感情,音樂家崇拜她的手,說她的手會唱歌。年輕時,她總穿一襲黑色長裙,身材高挑,舉止優雅,“她指揮的音樂與她的容貌一樣美麗”。如今,她年事已高,頭發灰白稀疏,她用發卡在腦后別了一個髻。
鄭小瑛是中國第一位女指揮,曾任中央音樂學院指揮系主任、中央歌劇院首席指揮。“在歌劇指揮這塊,我是第一個。”她自豪地自我介紹。長久以來,指揮行業由男性主導,沒有女性的立足之地。1930年,安東尼婭·布里克登上柏林愛樂樂團的指揮臺,成為世界上第一名女指揮。在電影《指揮家》中,當布里克說她想成為一名指揮時,聽眾們笑作一團。
1987年,鄭小瑛去美國丹佛市拜訪布里克,布里克問她的第一個問題便是:“你們中國是否歧視女指揮?”當得知鄭小瑛不僅是指揮,還是國家歌劇院的首席指揮時,布里克眨了眨眼說:“你是幸運的。”
在交響樂團,對女性的歧視一直延續到今天。2023年,一位著名的俄羅斯指揮家說:“如果一個靚女站在指揮臺上,那么樂隊成員腦子里想的就不是音樂了。”他還說:“一名男指揮站在指揮臺前,樂隊的反應會更好。女人有了家庭以后,就很難保持當樂隊指揮所需要的專注。”2023年,英國權威性古典音樂雜志《留聲機》發布排名,在前50位偉大指揮家中,沒有一位是女性。
而鄭小瑛在中國的地位就顯得極其特別。她成名很早。1960年,她被中央音樂學院選派到蘇聯留學,在莫斯科音樂學院學習交響樂和歌劇指揮。1962年,鄭小瑛快畢業時,通過導師的安排,在國立莫斯科音樂劇院指揮了歌劇《托斯卡》,成為登上外國歌劇院的第一個中國指揮。新華社很快在國內發了通稿,中央音樂學院院長專門發電報祝賀她。她回國后,有記者這樣寫道:“誰說母雁領頭飛不遠?”
在畢業的結語上,蘇聯導師如此評價她:“鄭小瑛具有非常清晰的音樂思維和富于激情的嚴謹……完全可以預見她從事指揮的光輝前景和她對其祖國交響藝術事業的發展將起到的作用。”
鄭小瑛常想,自己是一個很幸運的人:“在我那個時代,西方的女指揮都還受著壓迫呢!”她的蘇聯導師也不喜歡收女學生,除了鄭小瑛,因為她“才華出眾”。她的導師說,很多女指揮結婚后便不再工作,而培養一名指揮的成本很高。
鄭小瑛收女學生有自己的標準:“我要考察一下,她的性格夠不夠堅強,那種性格很脆弱,人家瞪個白眼就哭鼻子的,最好不要當指揮。她一定要有比較堅強的性格,有寬廣的胸懷,能夠分清楚,哪些是細枝末節,哪些是大局。”
生病
鄭小瑛晚年在廈門度過,她喜歡廈門的天氣,風吹在身上很柔和。
去廈門之前,鄭小瑛去醫院做體檢,被查出患有直腸癌,已經到了中期。
“很奇怪,我這個人好像有點兒麻木。我沒有覺得這是多大的事兒,好像得了感冒一樣,生病了那就去治病唄。”鄭小瑛說。
她在醫院住了4個月,因為化療,頭發掉光了。痛苦時,她會想起貝多芬——這個經歷了巨大磨難卻能激勵人們的音樂家,想起他的《c小調第五交響曲》。在治療期間,她碰到了一位樂觀的大夫,他給了她很大的信心。她問大夫:“我還能當指揮嗎?”大夫說:“當然可以。”
1998年,鄭小瑛69歲,剛做完直腸癌手術,就去了鼓浪嶼。在鼓浪嶼,她和樂手們一起住在筒子樓。在去鼓浪嶼之前,她戴著假發,出國指揮了一場音樂會。
2023年,鄭小瑛再次被查出癌癥,這次的病灶在肺部的上半葉。
“大夫一跟我說,要進行靶向放療,我馬上就接受了。很方便,又不用住院,連續5天,每天做半個鐘頭。他給我做完后第二個星期,我就排練去了。”鄭小瑛談論癌癥就像在談論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講座
鄭小瑛恐怕是目前世界上仍活躍在舞臺上的最年長的指揮家。她的指揮別具一格,這不是指她的臺風多么出格,而是她對待觀眾的姿態,不是高高在上,而是與觀眾親切、平等地交流,她真心希望觀眾能聽懂音樂。
1978年,中央歌劇院恢復演出,開始復排歌劇《茶花女》。最開始,鄭小瑛帶著樂團在北京市石景山區的影劇院演出。石景山有很多鋼鐵廠,來看歌劇的多半是工人及其家屬。人們已經有多年沒有看過歌劇,很多人甚至不知道歌劇是什么。鄭小瑛走進樂池,沒有人注意到她。《茶花女》的序曲非常安靜,需要輕輕地演奏,可是底下的觀眾吵吵鬧鬧,有聊天的,有吃瓜子的,搞得樂手們不知道怎么開場。年輕時的鄭小瑛
“我很心痛,但是我不能怪他們,他們不知道要發生什么。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想,我得想辦法做點什么。”鄭小瑛說。
她寫了一張字條,貼在售票處,告訴觀眾,演出前,有一場20分鐘的音樂講座。怕沒人來,她就在劇院門口吆喝。第一天沒來幾個人,第二天人數成倍地增加,第三天座位幾乎坐滿了。這說明什么?說明觀眾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