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與蘭馨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約會，是在地處繁華地段的“味道”咖啡廳。
　　
　　蘭馨是個漂亮、文靜的女孩，一頭瀑布似的長發烏黑閃亮，凝脂般的肌膚光潔如玉，皎美的臉蛋，婀娜的身姿，一雙如一泓深潭般的雙眸清澈明亮、詩意流轉。初見蘭馨的那一刻，我便為她的美艷和氣質所傾倒。那一次的見面，是在我母親的同事朱姨家里。蘭馨落落大方地微微一笑，跟我揮手道別后，介紹我們認識的朱姨過來對我說，小河，看你那魂不守舍的樣子就知道你對蘭馨挺滿意的。這丫頭不僅人長得漂亮，而且心地善良、知書達理，朱姨的眼光錯不了。看樣子蘭馨對你的印象也還不錯，機會就在眼前你可得好好把握啊。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天賜良機，豈能錯過？一周后我和蘭馨便有了這第一次的約會。
　　
　　坐在我對面的蘭馨正低頭靜靜地品嘗著純正的星巴克咖啡。
　　
　　室內空調送來徐徐暖風。輕柔舒緩的音樂響起，回蕩在咖啡廳的每一個角落，是辛曉琪的那首《味道》：“今天晚上的星星很少……想念你的笑，想念你的外套，想念你白色襪子和淡淡煙草味道……”
　　
　　蘭馨抬起頭來看著我，鼻翼輕輕一動，似乎在捕捉空氣中彌漫的氣息。她輕輕皺了皺眉，眼里掠過一絲疑慮和惶惑，一閃即逝。
　　
　　心里有一絲忐忑，低下頭佯裝品嘗咖啡，忙亂中卻將咖啡潑灑在方格桌布上。我想那一刻我一定狼狽極了。……
　　
　　2
　　
　　再次約會蘭馨時，電話里蘭馨鶯歌燕語般的聲音讓我心跳加速、呼吸急促，而她的最后一句話，卻讓我渾身快要沸騰的血液瞬間降到冰點：“不好意思，今晚我要去參加一個同學的生日PARTY，不能赴約了。”
　　
　　沒有蘭馨的日子，我像丟了魂似的無精打采，做什么事也打不起精神。我想我是不可自拔地愛上蘭馨了。自此我才深切地體味到了什么叫“度日如年”、“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終于，我病倒了，整日躺在床上呆呆地望著天花板出神，我的心像被掏空了般，似乎什么都想，又似乎什么也沒想。我心亂如麻，茶飯不思，短短幾天便已虛弱得像一株曠野中的小草，弱不禁風、孤獨無助。
　　
　　朱姨來看我。我像見了救星似的從床上一躍而起，迫不及待地問：“蘭馨為什么不見我，為什么總是找各種理由躲避我？她是不是突然變心，有了新歡？”
　　
　　朱姨說：“蘭馨跟你分手的真正原因，我是從她媽媽那里知道的。蘭馨跟她媽媽說，那天在咖啡廳約會時，嗅到你身上散發出一股難聞的氣味兒，讓她受不了。所以……”
　　
　　天哪，怎么會這樣？我曾搜腸刮肚地琢磨著蘭馨拒絕我的一千個可能的緣由，做夢也想不到會是這天方夜譚般的理由。想我小河，雖說不上英俊瀟灑，帥氣酷斃，但也是眉清目秀，清爽干凈，怎么也不至于到了臭不可聞的地步吧！
　　
　　我沖進浴室，站在淋浴噴頭下，任嘩嘩的流水沖涮掉身上附著的污垢、塵埃和晦氣。我傷感、失落；我郁悶、痛苦，但我不能就此而消沉！我要“臭不可聞”的傳言不攻自破，我要讓所有的人都知道我是“清白”的！
　　
　　3
　　
　　李立要結婚了！周末晚上幾個同學相約前去祝賀。
　　
　　“李立，快給大伙兒文案你的戀愛史。”
　　
　　“快文案你這個當年的戀愛困難戶，是怎樣把茹冰這么漂亮的美眉騙到手的？”
　　
　　“對啊，讓哥們兒幾個也學幾手絕招好去追美女啊……”
　　
　　李立的新房里，幾個老同學七嘴八舌、爭先恐后地向新郎李立發起了狂轟亂炸。上大學時，李立因身材瘦小，長相平平成了被愛情遺忘的“青蛙”，而今竟然討了個如花似玉、亭亭玉立的俏佳人為妻，幾乎讓所有人都大跌眼鏡，難解其中緣由。
　　
　　李立搔了搔后腦勺羞赧地咧嘴“呵呵”一笑，露出一排參差不齊的老虎牙，吞吞吐吐地說：“這個，得問問茹冰，是她，她先追我的。”
　　
　　此言一出，眾人大嘩。孫新下意識地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似乎怕一不留神掉下來給摔破了，夸張的動作，讓人忍俊不禁。
　　
　　“茹冰，你文案，是不是你追李立的？李立相貌平平你喜歡他什么啊？”
　　
　　一直坐在旁邊一言不發的茹冰羞澀地笑笑，說：“其實，我當初愛上李立，是因為他身上有股清香的味道，像干燥的松木。”
　　
　　“哇。不會吧？就因為他身上的味道愛上他？我的眼鏡可真耍跌破了啊。”孫新一把扶住眼鏡，嘴巴張大了“O”字型。
　　
　　“沒想到你們的愛情這么浪漫而富有詩意啊。這可是頭一回聽說。”陳子杰說。
　　
　　我一陣眩暈。味道？怎么又是該死的味道？
　　
　　“就是說，你是因為喜歡他身上松木的味道，然后愛上他的？”我一頭霧水地盯著茹冰，問。
　　
　　“嗯。”茹冰點點頭，臉上騰起一片紅暈。
　　
　　“呵！原來討女孩子喜歡就這么簡單啊，那我以后每天往身上抹點稀泥，讓美女聞著我渾身散發出的陣陣泥土的芬芳不就乖乖地投入我的懷抱來了！”張云飛“恍然大悟”地說。
　　
　　“你呀，就每天多抽幾包煙吧，讓辛曉琪聞著你手指淡淡的煙草味道，沒準就喜歡上你了呢。”孫新一臉壞笑地揶揄道。
　　
　　“茹冰的話其實我以前也不太相信，照這么說‘愛屋及烏’也該叫作‘愛烏及屋了’。不過我現在可是深信不疑了。”李立站起來，拿著一包“喜煙”散給在座的煙民，一臉幸福的憨笑。“最近我從一份資料上看到，美國科學家新近進行了一項關于愛情的檢測實驗。因為人的鼻子是個天然的探測器，科學家們便把一些女大學生穿過的T恤，密封貯存后，讓一些男性受測者來聞。受測者們聞過之后，發現有的T恤散發出淡淡的幽香，有的只是感覺氣味好聞，有的氣味則讓其難以忍受。而且同一件T恤，不同的受測者聞后的感覺竟然大不一樣。”
　　
　　“哦。真有這事？”
　　
　　“這是為什么啊？”
　　
　　大伙兒一個個面面相覷，一頭霧水，半信半疑地望著李立。
　　
　　“科學家對這些處于熱戀中的女大學生進行檢測，發現她們的共同特點是體內多巴胺和去甲腎上腺素激增，同時血清素減少。”李立并不在意大家的疑問和驚詫的目光，繼續說道，“科學家據此分析，愛情便是由多巴胺和去甲腎上腺素與血清素這三個元素構成，前兩者多而后者少時，人便感覺很浪漫。如使用一種藥物讓這三種化學物質達到這樣的比例，那么即使是冷酷無情的人也會產生愛情，換句話說，這就是愛情的靈丹妙藥。由此可見，以前傳說中的巫藥，以及苗女所下的愛情蠱，是有科學依據的，并非人們的憑空想像和文學家們的筆下生花。就是說，男人與女人相互吸引，有的能一瞬間擦出火花，那是因為人靠直覺尋找到了生物繁殖最適合的對象。那些受測者嗅到的好聞的氣味，是因為那種氣味跟受測者基因差異大，而基因相似的，鼻子會有天然的排斥，所以受測者會覺得難以忍受。”
　　
　　“照這么說，愛情難道產生于人類物種延續的本能？”孫新似有所悟地說，“那以前歷代文人墨客筆下催人淚下、撼人心魄的生死之戀，還有什么一見鐘情，原來不過就是兩人基因相配而已。”
　　
　　“這個發現實在是太不浪漫了吧？”陳子杰也喟然長嘆道，“原來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深情其實是基因的互補，他們愛情的動力原來是人的繁殖本能啊。”
　　
　　“嗯，應該是這樣。”李立點點頭說，“科學家們通過研究發現，從優生學的角度來看，基因差異大的男女婚配更能獲得更好的后代，有更好的免疫力。所以說人靠本能就能找到那種具有你所需要的基因的人……”
　　
　　“味道，基因，繁殖，這些生物學上的術語，竟然與愛情這個浪漫、甜蜜的字眼息息相關，而且還成了愛情的動力和源泉？真是不可思議！”一直坐在旁邊洗耳恭聽、一言不發的田雨秋，瞪著一雙水汪汪的眼睛若有所思地說，“當初茹冰因為喜歡你的味道，就認定你是具有她所需要的基因的人，所以才答應嫁給你的？”
　　
　　“這個，這個……”李立囁嚅著，半晌才回過神來，“我剛才不是說了嘛，這是科學家們的最新發現。若冰和我拍拖的時候，哪知道愛情與什么味道、基因有關啊。我倒是覺得，味道應該說是愛情產生的原動力，也可以說是一種媒介。比如說你喜歡一個人的味道，自然也就喜歡和他在一起，時間長了，你就會發現他身上還有許多值得你喜歡的地方，比如幽默風趣、成熟穩重、浪漫而又體貼，你和他有共同的語言、愛好，最重要的是和他在一起讓你感覺開心、甜蜜、幸福。當你為他牽腸掛肚，感覺離不開他的時候，那才是你真正地愛上他了。正所謂日久生情。這些都是無法用儀器探測到的。科學所涉及的僅僅是那部分用儀器能探測到的東西，科學家們也并未否認無法用儀器探測的東西對愛情的作用。”
　　
　　“嗬，你們快過來嗅嗅，小河身上有股清香的味道呢，聞著像新鮮的青草地。”田雨秋突然湊過來，聳著鼻子像一條警犬似的在我身上從上到下地嗅來嗅去。
　　
　　“得了吧雨秋，小河身上的味道你嗅著好聞，那是你們倆的基因差異大，說明他就是那種具有你所需要的基因的人啊。”陳子杰在一旁打趣道，“要讓我來聞啊，說不定聞到的就是一股茅坑的腐臭味兒了。哈哈。”
　　
　　“對啊雨秋。”李立贊許地點點頭說，“從科學的角度來說，你們倆應該是很般配的。小河，你也聞聞雨秋什么味兒，我敢打賭，至少不會有難聞的味道。”
　　
　　雨秋的臉“唰”地紅到了耳根，她調皮地伸了伸舌頭，羞答答地在我旁邊坐下，豐滿的身軀也緊緊地貼了上來。
　　
　　一股淡淡的蘭花的幽香直鉆鼻孔，我扇動鼻翼貪婪地捕捉這氤氳的芳香，頓感沁人心脾、神清氣爽。原來少女身上散發出的青春氣息是如此的令人陶醉、迷戀。我感覺自己快要溶化在這爽心徹骨、撩人心魄的芬芳之中了。
　　
　　“小河，怎么樣？看你陶醉的樣子，一定是嗅到醉人的芳香了吧？”李立得意笑道，“看來科學家們的發現已經在雨秋和小河的身上得到了應驗。你們倆可是郎才女貌，加上基因相配，簡直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嘿嘿，洞房花燭的時候可別忘了我這個牽線的月老啊。”
　　
　　“呵呵，小河，你小子可真是艷福不淺啊。想當年雨秋可是我們的班花呢，追她的人足以組成一支足球隊。你可要好好把握啊。”
　　
　　我輕輕推開微閉雙眼，緊靠在我肩上的雨秋，淡淡地說，“我鼻塞，沒嗅出什么味兒。”
　　
　　4
　　
　　平安夜，藍寶石酒吧。空氣中彌漫著節日的、曖昧的氣息。墻角揚聲器里流瀉出的音樂，是被時光撫摸過的，充滿著略帶憂傷的柔情。
　　
　　“小河，我喜歡你，從第一次見到你的那一刻起。
　　
　　雨秋是我一位同學的表妹。一個偶然的機會相識后，并未在我心里留下多少印記。盡管她俊俏嫵媚，楚楚動人，小鳥依人的模樣，但我覺得她并不是我所喜歡的女孩，在我心里，她就和隔壁的鄰家小妹沒什么兩樣。在李立房間里那一瞬間的怦然心動，或許是她幽蘭般芳香的迷醉，也或許是來自異性身體誘惑的自然反應罷了。
　　
　　薄有醉意的我端起酒杯說：“平安夜，祝你一生平安！”
　　
　　雨秋定定地看著我，臉上掠過一絲陰郁，眼圈微微發紅。她高高翹起纖細圓潤的手指，長長的指甲抹著五彩的亮油，在耀眼的燈光下閃動著斑斕的色彩，令人目眩。
　　
　　“別喝了，好嗎？再喝你就要醉了。”雨秋輕輕攥住我端著酒杯的手，深情的雙眸里寫滿憐愛。“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是因為蘭馨？你一直忘不了她，對吧？………”
　　
　　那晚，我終于還是醉了，甚至記不起是誰送我回家的。我想，應該是雨秋。
　　
　　早上醒來，只依稀記得昨晚對雨秋說過的一句話：“我不想再談感情。……愛情對我就像海市蜃樓，可望而不可及。”
　　
　　我第二次醉酒，是在一周以后，一個同學的婚宴上。
　　
　　雨秋攔了輛的士把我送到她的單身宿舍。那是個安靜的夜晚，有風，輕輕地叩著窗欞；如水的月，溫柔地撲進房來。
　　
　　我睜開眼時，室內已灑滿冬日的暖陽。躺在身邊的雨秋正深情地凝視著我，手指在我面頰上輕輕刮動。
　　
　　“小河，我愛你。今生今世我再也不要離開你，我要你的味道永遠伴隨著我。……”
　　
　　我微微閉上雙眼，頭脹得厲害，昏昏沉沉，似乎要脹裂開來。手指不經意間觸到雨秋赤裸光滑的肌膚，恍然記起昨夜的纏綿和瘋狂，睜開眼斜睨著身邊熟悉而又陌生的女子，一陣懊悔和失落襲上心頭。
　　
　　今生今世，永遠伴隨？莫非酒精的作用、一時的沖動竟意味著一世的承諾？可我愛她嗎？愛她什么呢？我使勁兒揉了揉太陽穴，仍然想不出我除了喜歡她幽蘭般清香的味道，還愛她什么？難道就因為喜歡她的味道而與一個我并不愛的女子相守一生？
　　
　　打開DVD，一遍又一遍地聆聽辛曉琪那舒緩而略帶感傷的《味道》，我迷惘而失落。
　　
　　漫天的冬雪飄然而降時，我迷失在愛情的味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