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不教拿手菜-世間感動
我的一位成都媒體朋友,平時老給父母打電話,吩咐他們為自己做這做那,一副依賴心十足的樣子。有一次,她委托父母去鄉下給她采些桑葉拿回來曬干泡祛火茶,我實在忍不住了,就數落她:都三十好幾的人了,依賴心還這么重?哪有這么懶,把老人們支去東跑西跑的?
她聽后沒有辯解,反而笑了,給我講了個前段時間聽到的故事,說一個公司的老總經常用輪椅推著腿腳不便的母親去菜市場買菜,讓老太太替他講價,買好菜之后,聽著老太太得意的嘮叨回家。你說,那老總是缺錢嗎?他的資產,把整個菜市場買下都沒問題,可為什么為老太太砍下的那一兩塊錢高興呢?因為他知道,這事讓腿殘在家的媽媽覺得自己“有用”,兒子還需要她。
這個故事,為我心里郁積了很久的一個謎團給出了答案:過去十多年,我在外打工,與父母總是聚少離多。從一個人在外,到后來有了小家,整天埋頭于工作與生活,偶爾偷空想起遠在家鄉的父母,也多是胃的思念多于心的思念——母親親手做的燉兔子、涼拌雞、椒麻湯圓和回鍋肉。美國電視劇《人人都愛雷蒙德》里,母親每次看到兒子時,第一句話總是問:“你餓嗎?”這和我母親何其相似,稍有不同的是,我媽媽問的是:“你想吃點啥?”
這種以食物為象征和聯系紐帶的母愛延續了很多年,直至去年,母親被查出患了癌癥,我們全家一致投票將她趕出廚房。雖然手術后她的身體恢復得不錯,但我們依然怕把她累到。
但是,她的拿手菜的確太好吃了,妻兒有時忍不住會饞她做的燒三鮮、糖醋排骨之類的菜。于是,我就有意識地向她討教學習。她最初很高興地教我,還熱心地找來紙筆,用她那只讀過一年半小學所識不多的字為我寫菜譜,但寫著寫著,她突然停了下來,很認真地端詳了我很久,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哽咽地問我:“學完這些菜,你就不再需要媽媽了嗎?”
我從來沒有見過母親那么無助的表情。也深深困惑于她的頭腦,怎么會把如此不相干的兩件事情扯成一件,直至聽了朋友講的那個故事,我才恍然大悟。
從離開母親身體的那天起,我們每天都在成長。成長的過程,就是獨立的過程。當我們不能爬、不能說話,只能憑哭叫來提請求時,只有媽媽能讀懂我們的真實需求,為我們提供舒適與溫飽的生存條件。之后,我們在她們喜悅的眼光里學會語言和走路;在她們耐心的教導里學會自己吃飯穿衣;在她們喜憂交集的期盼中讀書、畢業、參加工作;又在她們的祝福聲中成家并生兒育女。這個過程,是母親“作用”逐步減弱的過程,從一秒鐘不離的哺育,到逐漸成長的身體獨立,到后來居上的經濟能力的獨立。孩子的逐漸強大的過程,就是母親衰退的過程。而強大起來的孩子如果不明白此時母親的心態,便會干出自以為是的事情,傷害到母親,如同我曾經做過的那樣。
聽了朋友的故事之后,我給母親打了電話,一改往日害怕她受累而刻意的客氣,告訴她我想吃什么,并請她幫我準備。這樣做的后果,是時不時會收到她托人帶來的幾十斤香腸、幾麻袋紅薯、十幾斤剝好的白果,這種食堂級的送貨方式,讓我的小家里的冰箱變態式地經常擠滿各種食物,但一想著老太太樂呵呵地做這些東西時的樣子,心里忍不住有一種想落淚的溫暖。